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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阳光的午后

来源: 北部文学城 时间:2021-07-13

有阳光的午后

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那个午后。

那个午后,我风尘仆仆的从北京归来,远远地看到自家的木栅栏门却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忐忑。我已经离开家十多日了,这十多日我一直在京城为母亲的病求医问药。

那一年,五十六岁的母亲突然被检查出了胆管癌,并在沈阳医大做了手术。手术并不成功,肿瘤没有切除,仅仅做了胆汁引流。

母亲还没有下手术台,我就已经亟不可待的出发。心有不甘地带着托人借出来的病理切片,想去京城找名医问个明白,顺便讨取可以医治癌症的药方。

现在想起来,作为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后生,当年所有的想法与作为是那么的幼稚可笑,甚至有些荒唐。好几位医生教授已经确诊了的病情,还有什么值得怀疑。如果癌症可医,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一提到它就会噤若寒蝉?但那时年轻气盛的我偏偏不信邪,非要探个究竟。十几天奔波劳碌的结果可想而知,我遭遇的是一次次沉重的现实铁拳,我是带着深深的失望回到县城的。

远远地就看到了家里油毡纸顶的简易房,毗邻简易房的是个木栅栏门,那是父亲亲手钉制的。粗糙但很实用。我站在门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母亲。我是撒了谎离开的,让父亲告诉母亲说我参加省里的书法班,而不是为她求医问药——因为母亲的病情是要向她隐瞒的。

那个午后阳光很温暖,简易房的窗玻璃反射出强烈的白光,刺疼了我的眼睛。整洁的巷子没有人迹,只有巷口一棵杨树在风中轻轻摇曳。真安宁啊!我多么希望关于母亲的一切像一阵风似的只是个幻觉,这世间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而母亲也会突然从栅栏门中走出,笑盈盈地对我说:“回家了?”

然而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是,母亲病了,而且是病入膏肓,我以及我们一大家子人却对此束手无策。

我只是犹豫片刻,便推开了栅栏门。走进院子,再走进堂屋,走进卧室。母亲意料之中的盖着夹被躺在床上。看到我略一愣神,说:“学习回来了!”

而父亲则坐在母亲身边的炕沿上。他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厚厚大书。看到我进屋,从眼镜框上端露出了忧郁的眼神,瞬间闪动一丝欣慰。父亲知我并不成熟,十分任性,对我的出行曾竭力阻止,当我离开后又十分牵挂。

几天工夫,母亲明显消瘦了。但消瘦的母亲并未有我所担心的愁容,反倒是一脸的坦然。此刻,她很关心的是:“你中午吃饭了吗?”

我说:“吃了。”心里却波涛翻滚,眼泪差一点就喷薄而出。我装作解书包,急忙转过身,走进里屋。在里屋,我用毛巾把眼睛擦了又擦,生怕留下一点痕迹。然后,才故作轻松地走到外屋,坐在母亲身旁。

我细细地打量母亲。曾经微胖的母亲如今穿着的衬衫像穿了一件袍子,而腰腹部则插着一根粗粗的胶皮管子,管子的一头连着一个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流淌出来的黄色的胆汁。即便这样,母亲还嘴硬的和我说:“没事,大夫说了,手术很成功,什么时候把这根管子摘下来,病就完全好了。”

我知道,母亲是看出了我的忧虑,说这些话安慰我的。

我说:“妈,我给你按按背吧!”

母亲说:“好啊,我得了儿子的济了。”

我跪在床上,绕到母亲的背后,想象并模仿着那些按摩师的手法,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给母亲按背揉肩。此时,阳光也善解人意的流淌在床上,又倾泻在母亲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衬衣,我能感受到母亲温软的肌肤,正是在这种特有温暖的庇护下,我才一天天的长大成人。

我想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被祖父送回县城,在城墙口等我的母亲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我,一边仔细打量我,说:“这个臭小子!”一边狠狠地亲我,咬我。想到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她守在我身边,用手抚摸我头上的青筋,无比悲悯地说:“这孩子,指不定头有多疼呢!想到她曾背着妹妹偷偷的给我买一只梨,还留下一张纸条:“小伟,你把离(梨)吃了。”想到她不放心我在知青点的生活,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又走了三里地赶到知青点看望我。想到她为了我的婚事,几乎动用了整个县城她所熟悉的人来寻找她心仪的女孩——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很无私关注子女,也很无需任何报偿的人,为了我的每一步成长,她曾经付出了多少心血?简直无法计算。可是,如今,面对死神的威胁,我却无力回天!不能为回报母亲哪怕有一点点的作为,愧为人子啊!

我知道我能陪伴母亲的日子已经有限,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我都会尽力抽出时间陪陪母亲。我当时的职业是记者,采访之余有很多的富余时间。我甚至把稿子拿到家里写,以便随时听到母亲的召唤。

为了担心急性子的母亲因久病未愈而烦躁。我还买了很多笑话书,几乎每天都会给母亲读上几段。母亲虽然很聪明,可仅仅进过扫盲班,识字不多,所以对于给她读书会格外喜欢。很多时候,母亲听了那些笑话后会像个孩子似的的哈哈大笑。

每次母亲笑起来,父亲也会跟着笑,全家都会跟着笑。而我也会笑,但笑着笑着就会悲从心来,眼角溢出泪水。因为我知道,这样的笑声并不会在这个屋檐下回响多久了。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而今,母亲病逝已经三十多年了。父亲也走了快十年了。可是,我一直记得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记得家里的老房子,老房子中的那张病床。当然,病床上端坐着坦然的母亲,也许对自己的病情早已了然于心,但仍然假装一无所知,让我给她捶背揉肩,让我给她讲笑话,去用心感觉和享受母子之间很后的温情。

——记于2018年清明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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