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露可儿也许连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她叫了十八年爸的男人竟会真的打她。而且下手是那样狠，仿佛只有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才能够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那一掌不偏不倚扇在露可儿的左脸上，露可儿只感觉左脸颊上仿佛有一团旺火，正熊熊烧着，之后眼泪便失控一样从露可儿的眼角溢出。等她抬起头时，客厅正对着她这边的镜子里便只有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那张脸，白皙里透着一只红红的掌印。
露可儿捂住脸向门外跑去，耳边只剩下一个男人的骂声，还有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阻拦。
露可儿的父亲是房地产的部门经理。从小，露可儿都生活在父亲筹划好的氛围里。比方说上什么样的学校，再比方和什么人交往。在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眼里，露可儿就理应是个人生赢家。在许多方面，露可儿也确实如此。一副天生的美人坯子，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双可以适应无数乐器的手，还有从小就能轻松达到学校优等生的智商。在旁人看来，露可儿有别人所已经有的，还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一切。
从女孩子开始普遍发育的年龄段，也就是初中三年级开始，露可儿就一直是学校里的校花，白、富、美。那时露可儿已经由以前众多家长眼里的“童星”蜕变成了一个婷婷少女。再加上露可儿夏天经常穿的浅色迷你裙，走在路上便会引来无数的回头率。
那时，想方设法追求她的男生也不计其数。有的隔三差五送花，差一点的就三番五次请人代写情书。
每次露可儿看了情书上千篇一律的好词好句，便笑而不语。
但这一切对露可儿来说，除了能够满足她的欲望外，余下的便只有累赘。她不需要那些私欲，她想要的就是做好自己，一个自己能够决定自己人生的人。这些想法，是露可儿遇到付百川之后才有的。
遇见付百川之后，露可儿才知道有些地方是钱无法触碰到的，比方感情。认识付百川是露可儿高二的时候，那时她和付百川被分到一个班。后来，因为学习上的缘故，她和付百川也渐渐熟络了。
但露可儿万万没想到，那个在她的世界里她叫做爸的男人知道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个学生？”这是那个男人把她叫到客厅说的*一句话。
露可儿有些不解，问：“爸，你今天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不都是因为你吗？”
露可儿听了，更加不明白。一双正准备剥橘子的手也停了下来。“爸，我不是好好的吗？”露可儿依旧像往常一样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
“你还给我装糊涂？！”
男人叹了口气，听得出语气里满是失望。
男人说完，露可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露可儿心里她根本就没有糊涂可装，她只是不知怎么回答，就像做题时只看得见提问的部分却看不见题目里的条件。
露可儿抬起头看了一眼母亲，从母亲的眼神里，露可儿才读出气氛的不对劲。
“到底是怎么了，爸？”露可儿问。
男人瞪了露可儿一眼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露可儿的印象里，那个男人从未这样对自己发问过。
“真不知道。”
“那你说说，你和付百川是怎么回事？”男人问。
露可儿急了，以为男人是在说自己早恋，赶紧解释：“我和付百川只是普通朋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露可儿没想到男人的意思似乎并不在此。
“普通朋友？和这种人有什么好交朋友的？班上那么多人你不交，怎么偏偏要赖着付百川不放？”男人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付百川怎么了？他对我挺好的。不像有些人。”露可儿说，也许是出于对男人语气的不满，话语里故意带着一根芒刺。
男人碰到了露可儿话里的芒刺，原本就不小的火气变得更大。
“挺好？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男人继续问，但这一次的声音却异常的大。
“什么人，不就是个学生吗？而且也是班上的前三名，”露可儿说。
“你还犟嘴！”男人坐回沙发上，两只手紧紧握成拳。“他爹以前是个街头混混，流氓。付百川是他的儿子。就算好能好到哪里去？”
露可儿听了，这才明白男人的意思。男人是怕她和付百川走得太近，会被付百川染上恶习。
“可是爸，那只是以前了。现在付百川的爸不也在你的工地上做工吗？再说，付百川和他爸以前又一点不像。”
露可儿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
“那也不行！”男人点着一支烟，吸上一口说，“他这样的人对你好只是在演戏。现在对你好，那以后呢？以后翻脸不认人也说不定。”
“爸，那只是你想的吧。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付百川不是那种人。”
露可儿后面的一句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把男人激怒了。那句话是他很不愿意听到的，作为一个部门经理，他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女儿有一个以前是街头流氓后来成了他工地上的泥瓦匠的儿子的朋友。
“我不管他是不是那种人，反正你以后很好离他远一点！”
之后，露可儿就和男人吵了起来。“我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一个东西！”末了男人骂道。随后，一只巴掌就落到了露可儿的脸上。
【二】
露可儿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街上。一阵风吹过，刚才脸上的疼痛感也渐渐消退。
正是晚八点，橘色的灯光映着被沥青涂黑的路面。
露可儿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自从认识付百川后，每到自己被人委屈时，她很想见的人就是付百川。
计程车在路上兜了一圈，很后停在了一条窄巷前。露可儿从车上下来径直向巷里走去。
付百川的家是一间平房，在这座城市里，也是即将面临拆迁的对象。
露可儿在平房的一扇窗前停下来，她知道那扇窗的后面就是付百川的桌子。
付百川应该就在里面吧？露可儿心想，踮起脚尖。
透过窗，露可儿看见付百川正在台灯下做着一张试卷。她本来想敲敲窗。但看见付百川聚精会神的样子，露可儿又不忍心打搅。
脚掂酸了，露可儿才从平房前离开。
露可儿记得付百川很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打搅。
九点，露可儿还是没有回来，露可儿的父亲开始有些后悔也有些后怕。后悔是因为他自己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下了手。后怕则是露可儿母亲的话，“这大半夜的。要是女儿真被人给拐走了。我看你这一辈子怎么做爹。”说着，露可儿的母亲就哭了。
也许是觉得内疚了、理亏了，露可儿的父亲很终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号码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把手机递到坐在一旁的露可儿的母亲手里。
“女儿啊，你在哪儿啊？”
那时，露可儿正在过一条马路。露可儿看了号码，准备不接。但后来也许是觉得不妥，还是滑动了一下通话屏锁。
屏锁滑开，露可儿*一下听到的就是母亲的哭腔。
“妈……”露可儿的话还未说完。
身后，一辆奥迪向露可儿这边驰来。毕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样的情况，露可儿还是*一次见过。露可儿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转过身时，她只看得见两只车灯，和奥迪刺耳的刹车声。
露可儿傻在那里，手机也落在了地上。等她再次恢复知觉时，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
迷迷糊糊的，露可儿听见一个医生的声音。
“两位不用担心，你们女儿只是过度惊吓的缘故。至于受的都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之后，露可儿又听见母亲长长吁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加上余气未消，露可儿越发恨那个男人，看来那个男人真的不再把自己当回事了。也许哪一天自己死了，他也不会为此落泪吧。露可儿甚至这样想。
这样想之后，大概是因为药物反应，露可儿又不知不觉睡了。
露可儿住院的七天里，露可儿的父亲给付百川家里打过好几通电话。电话那头，付百川的父亲只是听着。听完，唯唯诺诺嗯上几句。
等露可儿神志清醒了，学校里便组织班上的学生轮流去看露可儿。
“露可儿同学安心养病，学校的事就不用担心了。”*一天去的是班主任和班上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
一整天，露可儿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按理说，在露可儿的心目中付百川应该是除了露可儿的母亲外，很担心她的人。
“也许今天都是女孩子，付百川觉得不太方便吧？”露可儿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第二天，班上所有班干部都来了，唯独没有付百川的影子。
一晃七天过去了。对露可儿来说，希望越大，意味着失望也就越大。露可儿本想问问其他人，但话到嘴边又羞于开口。
“看来爸是对的。”很后一天，露可儿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出院后，尽管露可儿对那个男人的脾气也像被针扎过的气球消了大半。但那一层挡在露可儿面前薄如蝉翼的隔膜却始终无法穿破。
返校后的*一天早晨，露可儿就在校门口遇见了付百川。那时，露可儿的脸上正包扎着一块纱布，从镜子中看就仿佛毁容一般。尤其是对长得漂亮的女生而言，脸上哪怕是一点小小的瑕疵都会在旁人的眼里无限放大。
“早啊！”露可儿习惯性的和付百川打了一声招呼。尽管在露可儿心里，医院的事还耿耿于怀。
付百川看了她一眼。原本，露可儿以为付百川一定会很高兴，但令露可儿没想到的是付百川竟头也不会的走了。
那天，露可儿没有和付百川说过一句话。
晚自习时，闺密胡妮子问她：“露可耳，你和付百川到底怎么了？一天不说话的，是不是吵架了？”
露可儿听了，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要问就问他好了。”
“会不会是因为露可儿脸上的疤？”胡妮子的同桌胡乱猜道。
胡妮子听了也笑了，不过笑完又补上一句：“人家露可是天生丽质、绝代佳人，就算脸上有疤都比咱们漂亮。”
露可儿也被逗乐了。但“会不会是因为露可脸上的疤”那句话却仿佛一枚银针，深深刺进了露可儿的心里。
“虽然胡妮子的同桌平时就爱开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但万一被她说中了呢？”回到家里，露可儿对着镜子照了大半天。
镜子里，那张被医用纱布包扎过的脸，确实和以前的自己相比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付百川不也说过，他和人交友更注重人的内在吗？”
露可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连几天，付百川对露可儿的态度都是那样不温不火。在露可儿的眼里，付百川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付百川。
而这个付百川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和她一起探讨不同年份、不同省份的高考模拟题了。
那一刹那，露可儿感觉被人给骗了，而且骗她的人，竟然是自己很信得过的付百川。
“原来，付百川也是那种人！”露可儿苦笑道。只不过付百川和其他曾给她写过情信的人相比，来得更为隐晦。
【三】
坐在家里书房的桌前，露可儿越想越气愤，仿佛有一团烈焰在她的胸腔里跳跃，让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火烧火燎。
露可儿看过一篇文章，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讨厌一个人，那么就请你把他忘掉！
那一刻，露可儿终于明白那天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露可儿心里有些不忍，但很终还是给付百川写了一封“绝交信”。
信里，露可儿这样写到：“我们还是不要再记起对方吧！”
写着，露可儿感觉这句话有些生涩，但她又不知该改成什么好。这是露可儿*一次面对一张白纸束手无策。以前，她都是妙笔生花，下笔有神。
信送到付百川的手里时，付百川似乎并没有太多反应。“不过看付百川的样子，倒是觉得他挺难过的。”胡妮子送信回来说。
露可儿听了，有些后悔。但胡妮子后面的话又让她铁下心来。胡妮子是这样说的：“像付百川这种人无情无义，就应该对他狠点，别让他得寸进尺。”
胡妮子说完，露可儿反倒觉得有些庆幸。如果再晚一点揭开付百川的面具，或许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掉进了付百川卑鄙的陷阱里了吧。
以后的几个星期里的大课间，胡妮子和露可儿在操场上总会看见付百川。
几乎每次，付百川都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默默练球。
付百川的样子看上去已没有以前那般阳光开朗，相反多了一丝老沉。看见露可儿，付百川仿佛有什么话要和露可儿说。
但每每这时，胡妮子都会怂恿说：“露可儿你看，他又来了，咱们避一避再说吧。”
“怎么避？”露可儿问。
每次胡妮子都能见机行事，有时是跑进人堆，有时干脆和附近的男生主动搭讪，套近乎。
付百川见了只得颓丧离开。看到付百川的样子，胡妮子和露可儿都会心满意足，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但次数多了，露可儿又感觉自己做得太过分。
胡妮子见了说：“露可儿，你什么都好。从小就是心太软了。这种人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要是可怜他，那结果还不是农夫和蛇。”
胡妮子这样说，是因为胡妮子的舅舅是露可儿父亲的同行。从小，因为生意上的事，胡妮子和露可儿就见过不下五十次面。到了初中，胡妮子又成了露可儿的同班同学，见面的次数也就更多。
月末，原本是个平静的季节。1月，天上开始飘起了雪。雪花落地，积成一层白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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