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枣树
喜欢去老家看一道穿透岁月的风景。沧桑的枣树，长势旺盛，硕果累累，丰满鲜亮，这是我童年时光里一幅多姿多彩的画，一曲不老的歌谣，一首隽永的小诗。
一
老家院子里有棵枣树，高大壮硕，结出的枣，形若迷你版的苹果，我们就叫它“苹果枣”。四季轮回中，枣树带给我无尽的欢乐，长成了我孩提时代一道蓬勃的风景。
春天到了，万物萌发生机，一切都欣欣然张开了眼，暖风轻拂，院子里的草木都醒了，瞬间就焕然一新，绿油油地闪着动人的光彩。枣树却不疾不慌，到了暮春时节才慢悠悠地吐出点点新绿，枣花却不甘寂寞，迅速地在绿叶间绽放米粒大小的黄绿色花蕊，这些密密匝匝平淡无奇的小花，散发着恬淡清雅的香息，吸引着一只只蜜蜂在花间狂舞，嗡嗡嗡，好不热闹。不是绿色太神奇，原来蕊中有香引蜂来。
慢慢地，团团朦胧的新绿旺盛起来，长成了片片长椭圆带锯齿的叶片，黄绿色的小花亦愈发雅致迷人，“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我常常站在枣树下痴痴地凝视着满树繁花，忽而风声沙沙，“簌簌衣巾落枣花”，耳畔蜂声嗡嗡，眼前蝶影翩翩，落英缤纷，阳光从繁密的叶间倾泻下来，光影斑驳，地上明暗交织，生动而魅惑，我围着枣树转来转去，俨然已置身于意境唯美悠远的画中。踏着暮春轻灵曼妙的音符，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明丽若诗，美得如梦似幻。我喜欢这份春华，更期待累累的秋实，渴望早日吃到甜甜的枣儿。
夏天，枣树长势愈发葱茏，黄绿色的小花开到荼蘼，结出了一粒粒小小的青果，这些果儿挂在枝头，犹似一枚枚翡翠莹润可爱。秋天到了，枣儿愈发饱满有型，介于椭圆与圆形之间，青青的果儿在风中摇曳，不时飘出一缕缕清香，吸引着我这个小馋猫不停地在树下张望，掰着手指数着大约多少天后就能尝到枣儿的美味啦。
二
“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到了农历七月下旬，满树的枣儿已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息，有的青里带黄，有的纯黄，有的半黄半红，还有的红彤彤，个个像模特走秀似的招摇展示着风采。我再次在树下徘徊，流连不已，颗颗枣儿仿佛在催促我赶快摘下它们，一尝为快。
我踮起脚尖，伸出小手，终于够着很矮枝条上的枣儿啦，摘一个握在手里，光滑圆润，黄里透着红，红里泛着黄，在阳光的照耀下莹莹闪烁，似玉石雕琢的艺术品，煞是好看。放在鼻尖，闭上眼嗅一嗅，那股好闻的香甜气息从鼻腔入喉直达肺腑，真让人迷醉啊。我舍不得吃，直奔家中，大喊：“外婆，咱们家的枣子熟啦，快来尝尝！”外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乐呵呵道：“熟了好，你吃吧！”我不由分说把手中的枣儿塞到了外婆嘴里，外婆边吃边赞叹：“嗯，甜，真甜！”
我又跑到枣树下，摘下第二颗、第三颗……装了一瓷盆，端回家中让全家一起品尝枣儿的好滋味，外婆选红的大的递给我，我挑出几个递给妈妈，简陋的屋子里弥漫着欢声笑语和甜枣的气息，那是一种暖融融的人间烟火气啊，氤氲着幸福的味道。
情感得有一个载体，枣香需要传递，我是幸福之香的传递者，闻香先醉啊。那时，不知何为疲倦，何为孤独，何为抑郁，一颗枣子就可以化开所有的负面情绪，甚至打开心结。
三
第二天，我邀来附近的小伙伴英、珍、芳，一起打枣，我们各拿一根长长的竹棍，对着枣儿一阵猛敲，伴随着“噼哩叭啦”的声响，枣儿东一颗西一颗落了一些下来，枣叶儿也随之掉落，可是我们人小，个子小，力气也小，只能打下低处枝条上的枣儿，数量远远不能满足我们这些吃货的需求。
正巧，外公干活回来，瞅着我们几个小毛孩活受罪的傻样，赶忙搬来梯子，又叫来外婆帮忙，外公将梯子放妥，外婆稳稳地扶住，外公沿梯子上了枣树主干与枝条分岔处，拿竹棍朝熟枣密集处一阵敲打，枣儿像下雨似的哗啦啦落下，叶儿也飘零一地。我们几个小毛孩不约而同地弯下腰，像小鸡啄米似的拾起枣儿，放在早已备好的篮子里，那些调皮的枣儿不时砸在我的脑袋上，我揉了揉，忍着痛又继续捡枣儿。
突然间，我的手背生疼，仿若被一串利刺猛扎，我忍不住直抹眼泪，小伙伴们一起围拢过来，关切地察看我的手，我的手背有一块皮肤鼓起，又红又肿，我和小伙伴们很快瞥见一旁粘在枣叶上的叫羊辣子的虫子，全身布满绿蓝黑三种颜色的绒毛，色彩斑斓，但泛着恶心的感觉，她们说我肯定碰到它身上的绒毛了，不幸被它所蛰，我点点头，心里愤愤地骂着那讨厌的虫子。
外婆发现了我的“遭遇”，示意外公下来，外公立刻停止了打枣，下了梯子，和外婆一起过来心疼地看着我的手，外婆朝我手背红肿处不停地哈着气，然后将我拉回家，又取出肥皂将我的小手搓洗一下，再挤点牙膏涂抹涂抹，过了一会儿，疼痛稍微减轻了些。这时，外公将满满的一篮枣儿拎了回来，外婆留了一些，又装了三袋分别递给三个小伙伴，让她们带回与家人分享，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开心极了。
四
当天，由于枣儿太甜，我贪吃了不少，导致拉肚子，直到第二天才消停。哎，“屋漏偏逢连夜雨”，捡枣遭羊辣子袭击，吃枣连累肠胃受罪，连续两天，我也算尝尽了酸甜苦辣的个中滋味。可是，爱吃枣儿的我，怎能舍弃它的美味？
外婆自有妙招，她选出那些红色浓稠似玛瑙的枣儿放在簸箕里，置于太阳底下暴晒，留待日后煮红枣粥给全家人吃，当然更多的是满足我的味蕾。而那些青中透黄、黄中透红的枣儿，外婆每天中午会拿出十个装入碗中，再加入些许红糖，放在饭锅里蒸，饭熟了，枣儿也熟了，外婆在揭开饭锅的瞬间，那缕香甜可口的气息已扑鼻而来。
外婆端出枣儿，我立刻像小狗看见肉骨头一样凑了过去，开心地捧着碗，吃完一个又一个，那甜蜜香浓的好滋味被我全盘收入囊中，直呼痛快，吃完喝完，还不忘再舔一下碗的边沿，好味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啊。外婆看着我贪婪的吃相一脸慈祥地笑着，拍拍我的肩，温柔地说：“这么爱吃啊，明天继续蒸枣给你吃哈。”我连连点头，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外婆蒸出的枣是天底下很好的美食，如今想想的确是这样，后来我吃过太多的蒸枣，但再也没有了外婆蒸出的那么浓那么甜的味儿。
外婆用晒干的红枣煮成的粥也是我记忆中的一道稠得化不开的浓香，那时外婆总是早早地起来做早饭，雪白的大米加上若干红枣混煮，等我起来的时候，正赶上粥已煮熟，枣儿红润膨胀，稀粥被染成了豆沙色，尝一尝，软糯香浓，温润甘甜，真好！当时生活清苦，外婆硬是想方设法酿造着生活的甜，让我的童稚岁月里有芬芳可寻，有温暖可依。
五
时光飞逝如风如电，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那棵壮硕的枣树早已消失，亲爱的外婆也早已去了另一个时空。每次回老家，我仍会在枣树生长过的地方徘徊、回想，恍惚中那棵枣树依然焕发青春，依然硕果累累，外婆提着小篓摘下枣儿对着我呼唤：“香儿，来，吃枣儿，你很喜欢吃枣儿啦！”我欣喜地答应：“外婆，我来啦，我们一起吃枣儿！”我走近外婆，可外婆呢？我在泪眼朦胧中，拥抱幻觉的美好。
回忆中，涌动着涩涩的酸楚，也绵延着暖暖的幸福。老家的枣树，成了我记忆中不朽的画卷，铺展着经年的丰盈和斑斓。
2021年2月8日首发江山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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