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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篇

来源: 北部文学城 时间:2021-06-26

原创: 蒙丫  

 

他以种种名字,种种姿态,种种深悲和极乐,来打动我的心——泰戈尔

 

他约好在地铁口等她。

“喂,喂!”她笑容灿烂在他背后,把手圈在嘴边,对他喊。

他回过头,说,傻瓜,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真的,从来没当面叫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只在见不到的时候,被默默背诵。

他说,人为什么要结婚?他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他说,生命何其脆弱,人生几多不幸,他说,世界多么美好,未来充满希望。他说,他刚看完《往事并不如烟》,准备再看一遍《苏菲的世界》。他说这些的时候,她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阴郁,漆黑、凝重。用手指在他微汗的手心轻轻地划着,仿佛这样可以带来微小的安慰。 

他拥住她对她说是我,是我啊。她当然知道是很好的他,他已从秘密通道抵达她的心脏,只有他拿到钥匙,并且知道让她快乐的密码。

他在意着她,不断地停下来,等着她。她被彼此火热的气息笼罩,失去了自我,烦躁着,催促着,并且对他产生了恨意。

有限欢乐中,他喘息着,来了,来了。在她的头颅之上,瞬间有大团的烟花炸开,极尽绚丽。然后,缓缓,滑落,熄灭。只剩下更加空落落的和黯淡的夜色,弥漫。

轻拥着,因为汗意,因为倦意,因为迷茫,他们沉寂的,不说话。

也许一切言语的剪辑,都是多余,因为一切碎片,都已经刻录在记忆深处。

 

你那一刻的随意馈赠,宛如秋夜的流星,在我生命深处点燃了烈焰——泰戈尔

 

在几乎不流动的空气分子中,失望准确的击中心脏。撩开额前的发丝,呼出一口气,仿佛就是一直等着这个失望,好证明自己一直是对的。

为什么失望呢?不过是因为诉求太多,失望情绪使一切沦为交易。

吃很少的食物,你需要很少脂肪下本真的自己;手臂有淡淡的青筋,脖子下有锁骨凛然。穿很基本的衣服,棉质的,丝质的,暖,滑。宠爱自己的皮肤,极其敏感的肌肤。

你看着橱窗里的自己,头发好长,用精油和玫瑰露滋养,光亮的像黑夜里的绸缎。绕着脖项放在前侧,或者就草草的扎个马尾。自恋的痕迹太多,太过明显。

脸上流露出的严肃表情,思考和审慎仿佛就定格在脸上。偶尔也有孩子的笑靥浮现,转瞬消失的几秒。

告别橱窗里精美华丽的蛋糕,空气中咖啡的浓香,告别他投射在你身上所有的幻像,如果你没有需要,那么你什么都不必惧怕。整个世界的诱惑只需惊鸿一瞥就化为内心的低低叹息。为什么要要求别人呢,不过是换种方式的乞讨。

 

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请不要把它时刻记在心头——泰戈尔

 

曾迷失在你的清澈眼眸里,你的展颜一笑,你的柔软发丝,你的翻云覆雨手,你的鱼尾纹,你的谎言;谴惓,热吻,迷失,温柔,纠缠,失控,疯狂,轻抚,低泣,寂寞。 

是你的手把我牵引到到深山密林的池塘边,湖水温润如玉,是你的手让我颤抖如赤裸羔羊,你说这是爱河。

然而爱,不过是对欲望的妥协和供认吗。

当你的灵魂变换着颜色,当你消失在晨曦雾霭里的时候,我便置身在地狱沼泽水里,自渡无人,坠落沦陷,宿世冤孽般孤独沉寂。

还魂夜,是理性很脆弱的月圆夜,月亮象畸形的欲望要满到它的极限,似乎要娩出一个更大的月亮。

这夜里,疯狂想念到羞耻哭泣,思念似刀一点点剔掉骨上筋肉;而丝毫不能抵抗,剧痛,麻木,窒息,死去,再一次。

如果死去的感情是尸体,如果不再联系的亲密爱人是尸体,要前行,就要狠,就要大踏步的踏着尸体前行。

即使匍匐,也要离去。

 

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泰戈尔

 

行走,在不被许可的范围内。

吉普车打火不灵,她跳下车打开引擎盖,把头发撩到一边,伏下身子检查。没冒烟也没什么异样,天已抹黑,看不清,她拿打火机照亮,一瞬间就听“砰”的一声闷响,蓄电池炸开星星点点的液体溅了她一手一脸,她知道犯了错,但是眼下赶紧跑到路边的渠里掬水洗脸。冰凉沁骨的水是高山雪水融化,流经这个干涸的戈壁。

她顾不上脸上轻微灼痛,又躬身查看情况有多糟糕。曾经那么计较的细腻肌肤已经素颜多日,长途开车将脸和手臂晒得通红。她披头散发地站在坑坑洼洼的国道上,朝远处张望,寂寥的公路两边,除了遍布的风蚀碎石、一蓬蓬的骆驼刺外,只见扬起的沙漠尘土。

她坐到渠旁,抽出一根烟,手微微有些抖。在这个网络信号覆盖时断时续的荒郊野外,她已经艰难地搜索到很近的维修点也要近20公里,天已经正式黑了下来。

从甘肃开到新疆,她以自驾游菜鸟的无畏姿态走这条已经有些失修破败的国道,听说这条路去年冬天曾发生大规模雪崩,还埋住了人。但她为了躲开热闹喧嚣,不肯走高速,执意绕远,选择难走的路,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享受是消极的,不能化解任何问题,痛苦才是积极的,因为它可以被迅速感知。我们的文化总是在无情地强调你必须保持积极乐观,她认为这是巨大的认知偏差。

 

她一边执拗地思考,一边把自己缩在车里,手里拿着手电筒。现在很少有戈壁狼出没,野兔和沙鼠大量繁殖,暗夜出来营营役役。她听着周遭悉索的声音,用手电筒的光去闪这些夜行者,野生动物遇到光就怔住,一动不动,直立着身体化石般的与光束对峙,彷佛中了美杜莎的魔法。她自己也有着严重的趋光性,在光芒四射的对视中慌了手脚,放弃抵御。引燃自己像自由女神像高高举起的火焰。但没有介质,她燃烧的是自己。

 

天也已经黑透了,一望无垠的黑,氧气似乎也变得稀薄,她像被浸在一口深井里,黑暗渐渐侵蚀了她,她不再对峙,用麻醉般的睡意躲避。她梦到大片的田野和蜿蜒的路径,远处低矮连绵的山峦。大到不可思议的橙红色的落日沉甸甸的挂在山边。她赤脚奔跑着,曲起脚趾用力地蹬着松软的泥土,发丝追随着这疯狂的步伐飘散。漫山遍野油菜花的香甜,这香甜却不怀好意地晃动着身躯步步紧跟,花苞中吐出细长的鹅黄色毒信将她逼仄到山脊上,山脉的起伏变的锐利,峰峦叠嶂变成了重重悬崖,纵身一跃。

 

天光未晞,她从车内跳起来,将头发朝后搂,随手挽一个松散的髻。又回到引擎盖面前,开打手电筒查看。她徒手拧紧了几个松掉的螺丝,又在后备箱找了个纸箱,用纸箱壳覆盖在顶部破碎的蓄电池上,用绑头发的橡皮筋仔细固定。她回到车内,转动钥匙打火——引擎发出沉稳的回应,气缸内的轰鸣声饱满,车灯也刺眼的亮了起来。她来不及百感交集,凝住神经非常缓慢的开,因为电解液会随着颠簸溅出来腐蚀别的零件。手臂用力控制住方向盘,同时又非常温柔地对它,慢下来晃,再慢下来。这种缓慢像一种意志力,是一种对于强烈自控的信念,只能通过艺术、伦理和自我反省后运用的意志。这种缓慢在荒芜、空旷寂寥的国道上显得凝重而神圣,曦光初曙,她侧脸流畅自然的轮廓镀着天边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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